戈壁滩的夜风像刀子一样刮过帐篷,老李正梦见家乡的酸菜炖粉条,突然被一声炸雷般的吆喝惊醒。"吃哈密瓜喽!"刘刚那口河南腔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敞亮,搪瓷盘里金灿灿的瓜片映着月光,活像摆了一盘黄玛瑙。1975年盛夏,他们这支工兵连刚扎营哈密戈壁,白天地表温度能烤熟鸡蛋,夜里裹着棉被还打哆嗦。
刘刚黑脸上泛着油光,门牙在月光下白得晃眼:"尝尝,这才是正经哈密瓜!"老李咬下去的瞬间,甜汁顺着嘴角往下淌,这滋味比他在沈阳百货大楼买的强百倍。马迎春吸溜着瓜汁直咂嘴:"俺们东北那嘎达的香瓜跟这一比,简直就是水泡馒头。"三个汉子盘腿坐在行军床上,瓜皮在搪瓷盘里堆成小山包,帐篷里飘着蜜糖般的香气。
天亮后他们才见识到戈壁的真面目。铁锹砸在盐碱地上火星四溅,刘刚的解放鞋底烫得冒烟,这小子却乐呵呵地哼着豫剧:"这地界种出来的瓜能不甜?白天晒脱皮,晚上冻成狗,甜味都攒在瓜瓤里咧!"他抹了把汗,突然压低声音:"俺娘最爱吃甜瓜,要是能捎个回去......"话没说完就被哨声打断,三个汗津津的背影又扑向晒得发白的工地。
八月的暴雨来得邪性,铜钱大的雨点子把刚挖的地基冲成了泥塘。刘刚光着膀子扛沙袋,后背上那道疤像条蜈蚣在爬。老李后来才知道,那是他十四岁在煤矿背煤留下的。等抢修完回帐篷,刘刚摸出半瓶老白干,三只搪瓷缸碰得叮当响:"敬戈壁滩!敬哈密瓜!"酒液顺着喉咙烧到胃里,比他们老家六十度的散装酒还带劲。
去哈密城采购那天,刘刚在农贸市场转悠半天,最后蹲在维吾尔老汉的瓜摊前挪不动步。老人家的花帽像朵蘑菇,皱纹里夹着沙土:"解放军亚克西!"切开的瓜瓤红得透亮,刘刚掏钱时手都在抖。回程路上他抱着瓜盒子傻笑,突然拐去小学校门口。放学的娃娃们起初不敢接,直到有个扎羊角辫的丫头怯生生咬了口,孩子们顿时炸了锅,五颜六色的民族服装围着军绿色打转。
九月授衣时节,刘刚收到封皱巴巴的信。他蹲在煤炉旁反复读了三遍,指头摩挲着那张泛黄的照片——裹着头巾的瘦小妇人搂着两个丫头,背后土墙上"农业学大寨"的标语已经褪色。"俺娘要种瓜了......"他嗓子眼发紧,炉火把信纸边缘烤得卷起来。那天夜里老李起夜,看见刘刚把照片贴在胸口睡得正香
泥石流警报响起时,他们正在刷营房围墙。卡车颠得人屁股离座,刘刚攥着铁锹把的手青筋暴起。被埋的土坯房像个发酵过头的馒头,他撞开门那会儿,房梁上的泥浆簌簌往下掉。维吾尔小丫头在炕角缩成团,怀里的老奶奶气若游丝。刘刚用军大衣裹住她们时,小姑娘突然伸手摸了摸他领章上的五角星。
探亲通知下来那天,刘刚把存了三年的津贴全取出来。服务社的哈密瓜罐头被他扫荡一空,营业员直嘀咕:"这解放军同志要把供销社搬回老家哟。"马迎春偷塞给他两包牡丹烟:"给咱娘捎上!"刘刚把行李捆了又拆,最后往挎包里塞了把戈壁滩的沙土。
初雪落下的清晨,三个汉子在雪地里滚作一团。刘刚的耳朵冻得通红,却坚持要堆个戴军帽的雪人:"得让雪人同志站好岗!"炊事班老王头送来热姜汤时,他们正用煤块给雪人镶眼睛,远处天山的雪线像条银项链。
春节前的最后一个星期天,刘刚的行李已经打了十八遍。他忽然神秘兮兮地摸出个小本本:"俺记了七十二种哈密瓜做法,回去要试个遍!"老李和马迎春凑过去看,本子上歪歪扭扭写着"瓜皮炒肉丝""瓜瓤拌白糖",最后一页还画着带笑脸的哈密瓜简笔画。熄灯号响过很久,上铺还传来翻身的动静,月光透过窗棂,把床头的火车票照得发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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